我二十岁那年,由于粤东乡镇的经济还不很发达,家境又比较困难,为了寻求出路和得以继续上大学未遂的学业,独自一人前往省城打工。
记得那次去广州,为了穿得体面些,以便给人家一个好印象,我跟朋友借了一双穿旧了的皮鞋。我朋友是卖猪肉的,在一次做买卖时由于不小心切肉刀脱手掉落,刚好砸到皮鞋边缘并在前面的鞋面上划破了一条裂痕。幸好皮
鞋的质地很好,我朋友不舍得丢掉,请修鞋匠补后还是继续穿。正是这双旧皮鞋,让我完成了一次上省城发展的历史使命,并谋得一份在省直机关临时工作的好职业。几天后,我从省城回来时,马上归还朋友。
打从那起,我好渴望得到一双皮鞋,虽然我并不虚荣,但起码能取暖御寒。因为家里穷,我从来是穿拖鞋的。我回来收拾完几件应用的衣物、书籍等东西后又匆忙地往省城机关报告上班。由于省城机关的围墙刚刚打开,每天的工作不但很紧张,而且每月的工资也不多,每当领工资之时,还要挤出一些寄回家,因此,要想存钱购物简直是非份之想。这样一来,我只有把购置皮鞋一事搁之脑后了。也许老天怜悯我,有一次上完班在回宿舍的路上,遇到一位中年干部在整理废旧物件时,把一双旧皮鞋也整理了出来,霎那间,我的眼球好像遇到磁铁,被那双蓝色底座、白色皮面的新颖别致的并不很旧的皮鞋吸引住了。我好像猎人发现到猎物似的一阵高兴,征得他同意,拿去修补了再时不时拿出来穿一穿。当时,我想,那位干部可能巴不得我赶快把他的“垃圾”带走。富裕的城里人并不把这当一回事,甚至会觉得我这乡巴佬很傻。而对穷人的我来说,那简直是宝。我感到很大的满足,直到有一天穿它回家探亲,家乡的人还觉得挺时髦呢。
省城的机关单位每年都安排几天假期。我回老家度完假后,便跟我妈妈说要回省城去了。妈妈看到自己的孩子又要进省城工作了,很高兴,脸上洋溢着一种很难形容的神情。尽管不是很好的工作,但在她心目中,可算是穷山沟飞出了金凤凰,已经是“成器”了。
上路那天,我真有点依依不舍,心情很激动。我本来又穿起那双在省城捡来的旧皮鞋,但考虑到它可穿的时间已经不长,就扔到床底下,留给弟弟穿,然后背起轻便的包袱就上路了。当我走到家乡的路口时,看到妈妈在后面追上来。我见她老人家那么紧张,问有何急事。她喘着气,似乎发现重大敌情地急促地说:“你忘记拿鞋了,我给你送来。”我眼睛一酸,不知是被母爱所感染,还是为家乡的贫困感到悲哀。在当时就是说不出话来,怕掉下眼泪,我轻轻地说:“妈,我不穿了,留给弟弟穿吧!”妈妈这才明白我的意思,眼睛不敢看我,只是悄悄的叮咛:“路上小心,记得写信回来。”其实,我妈识字不多,盼望的只是亲情的安慰。望着妈妈远去的背影,我的眼睛一片朦胧。
十几年后的今天,粤东乡镇发生了巨大的变化,城乡之间的距离不断缩小,我欣喜地看到我的家乡的建设新貌。我完成了学业,也投身到家乡建市的大潮中,几经拼搏,总算事业有成,也有了一个小康家庭。我的兄弟们在深圳做生意也在家乡建了几栋小洋楼。同时,我从我自己身上看到了同龄人的缩影--在改革开放的大好形势下通过自身的奋斗实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。遗憾的是,我妈妈已在我们事业有成之前逝世了。对妈妈的怀念,我曾借景抒情写下浣溪沙:“敬老抚雏情义真,持家操业益乡邻,三更灯火五更辛;望子成龙心血竭,荣华未享竟长眠,梦中牵挂不忘勤。”妈妈对我来说,有太多太多的故事,她的逝世,乡里人都惋惜不已,流下同情的泪。我很想念她,心想,假如她还在世,看到现在一片繁荣景象,儿女有所作为,那不知该有多高兴呀!她也不必再因为一双旧皮鞋而跑几里山路了。
人是会随着环境的变化而变化的,但有些事情我们是一辈子也忘不了的,甚至会耿耿于怀。有一次,我的妻子在整理物件时也把我穿的一双旧皮鞋当“垃圾”丢掉了,我感到很惋惜,并油然引来一份惆怅。对于我来说,环境的变化,生活的改善都难以阻止我对过去的一份怀念……
我忘不了过去的事,更忘不了那双旧皮鞋!